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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常杂食

兆衢 身死百年后,我成了挚友的道侣(上)

 

意识消散之际,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。衢玄子这一生光明正大、坦坦荡荡,做人对得起天下苍生,做掌门对得起全体弟子。死对他来说,没什么可怕的。他不怕痛,也不怕死,只是有些许遗憾,一点点的遗憾,他还没看到女儿长大。

 

至于兆悠那个老家伙,衢玄子一点也不担心,他俩的结局显而易见——身死道存,这也算是修真者最好的归宿了。大概在百年前,兆悠在对弈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,“你说我们最后的归宿是什么?”

 

兆悠总会有不着边际的想法,那时他们的年纪那么小,正是朝阳初升的年纪,谁会思考自己的死期呢。而兆悠就会,他的思绪漂浮无际,时而如滔滔江水,时而如涓涓细流,在无人的旷野上留下痕迹。修仙本是逆天而行,任何机缘巧合、因缘际会都可能改变修仙者的命运,因此老掌门嘱咐衢玄子,不要轻视兆悠的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想法。

 

衢玄子是个很认真的人,修炼是这样,下棋是这样,对待师父的叮嘱也是这样。于是他把棋局暂放一边,正儿八经地思索他们会因何身死。

 

死于斩妖除魔,当然,这是合理的,但可能性不大。衢玄子是衡阳宗年轻一代中最耀眼的新星,兆悠看着不着调,但他的君子剑初出茅庐,大有威震天下之势。他俩感情很好,总是结伴游历,一般的魔物伤不了他们。

 

死于走火入魔,倒也不是不可能,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。但兆悠是衢玄子见过最符合“赤子之心”的人,他的思考很深,但绝不会钻牛角尖。他只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泉水,有时候还会咕噜咕噜地冒泡,永远也不会变得浑浊。

 

那就只有最笼统的一个回答了,死于匡扶大道。数千年来,修道者数不胜数,但得道者屈指可数。众人犹如过江之鲫,寻求一个飞越龙门的机会。只有制天命而用之,顺应大道的规律,才有机会被天道承认,从而脱胎换骨。于是,衢玄子斟酌了用词,说死于正道。

 

谁知兆悠听后,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,扭转局势,转败为胜。兆悠技不如人,之前已经脸熟三局,没想到这一局居然出盘外招!衢玄子正要发怒,兆悠立马陪笑脸,“我不是有意的,只是你思考的时间太久了。又不是论道辩经,那么认真做什么。”眼见着衢玄子怒意更胜,兆悠慌忙表示全是自己的错,是自己用不入流的手段还他输棋。

 

最后说了什么,衢玄子也不太记得了,脑子里只剩下自己提着剑,追着兆悠满山门地跑。兆悠时不时辩驳几句,最后被自己抓住了,讨好着说了句:“不管归宿如何,我都是跟你一同面对的。一百年、两百年、八百年以后也就和今天一样,我跟你下下棋,论论道,收拾收拾弟子,摆摆掌门的派头。”

 

其实这也是衢玄子能够想象到的未来,练剑、论道,再加上有个兆悠插科打诨,今后的生活很难比这更好了。现在谈这个话题太早,可真的谈起来,答案清晰明了,未来几十年、几百年,都会和今天一样,都会和今年一样,反正有一个兆悠在边上陪着,总不会无趣。

 

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,如果让接任掌门的衢玄子思考,他要从上到下、事无巨细地把宗门全都安排妥当。而当时初出茅庐的衢玄子只会觉得,未来也就是和兆悠一块儿下棋那么简单。兆悠总有化繁为简的能力。

 

以后还能怎么样呢?不就是和现在一样。衢玄子这样想着,原谅了兆悠的盘外招。

 

兆悠七躲八藏的,一边的袖子被树杈划破,头上粘着不知道哪里蹭来的叶子,发髻早就散了,两缕发丝垂在额间。或许是所修功法的缘故,逍遥宗讲求不拘小节、畅快恣意,兆悠并不显得狼狈,反倒焕发着惊人的生命力,好像他本身就是山间草木的一员。衢玄子突然觉得,偶尔从小师妹嘴里听到的那个最受欢迎道侣榜,兆悠的名次在自己之前,也是有几分道理的。

 

生命消亡的那段时间,每一个动作、每一个时刻都被无限拉长。衢玄子能够看到自己吐出的鲜血染红了道袍,也能看到得意弟子相继死去。他的身体越来越轻,像是要飘到天上,又像是要沉入地下。这就是死亡,一个彻底的决断。衢玄子苦中作乐地想着,也好,他先去探探路,免得兆悠不识规矩,在地府里闹笑话。

 

衢玄子陷入了沉寂和永恒的黑暗,他像是倒影在水面的一轮圆月,那么薄,那么冷。

 

突然有一双无形的手伸入水里,轻轻地托着他,圆满地把他捧起来。他感到疑惑,他早已是镜花水月,又如何会有实感。那是一双并不温柔的手,长满了茧子,动作也不怎么流畅,像是一个久不上油的门闸。衢玄子感到自己被慎重地捧着,然后,砰的一下,他被砸回了人间。

 

人间?

 

衢玄子突然感到身体无与伦比地沉重,他做久了没有意识的幽魂,早就忘了做人是什么滋味。等等,做人?衢玄子猛地睁开眼睛(他居然有眼睛可睁),他不是死于仙魔大战了吗,又如何死而复生?

 

衢玄子花了一点时间来理清现状,他平白无故地复活了,在一个荒郊野岭,周围只有低矮的草丛和高大的树木,周围没有人烟,更没有任何和阵法相关的痕迹。他就这么醒了,身体状态大概是个十八岁的孩子,明显没有入道,也没有劳作过的痕迹,好像他从娘胎里生出来就是如此。

 

这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,可眼下的衢玄子一无所有,靠走的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这片森林。他摸索着站起来,感受脚踩在地上的感觉,真稀奇,普通人走路不像修道者那么轻快省力。衢玄子走了一会儿,就明显感觉到乏力。可他却不能停下,兆悠怎样了,女儿怎样了,这世间怎样了,他急需知道每一个问题的答案。

 

大概走了一个时辰,衢玄子听到流水声,他顺着山涧向下,走到快日落,终于看到一条官道。他坐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,没多久,远处传来达达的马蹄声。衢玄子想也不想,站在路中间挡住马车。马夫大骂衢玄子不长眼,衢玄子活了这么久,从没听过这些话,竟有些新鲜,一句也不回,静静地听他骂。

 

车厢后面伸出一只手,衢玄子一看便知,车上是个刚开蒙的孩子,不出意外,修的还是剑道。男孩伸出大半个身子,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一番衢玄子。衢玄子大大方方地拱手,说自己是附近的读书人,因读书太用功,睡倒在路旁,希望小公子捎他一程。

 

男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,转身进去了。衢玄子正要放弃,却听得一句“进来吧”。马车上的距离拢共就这么大,男孩七八岁的样子,却端着大人的架子,“说吧,你是哪家的旁支。这么大了还去逍遥宗,去了也就是洒扫弟子,还不如在家里找个活儿干。”

 

衢玄子什么都没听懂,但“逍遥宗”三个字确实真真切切入耳的。他心下了然,这个孩子应该是赶去逍遥宗拜师的。也是难为他了,逍遥宗招弟子全凭喜好,兆悠那人更是丢给弟子一本剑谱就满世界乱跑。作为衡阳宗的前任掌门,衢玄子好意提醒,“和逍遥宗相比,衡阳宗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。”

 

男孩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着衢玄子,“你是哪里来的土包子?当今天下谁人不知逍遥宗是天下第一宗,祖师兆悠真人和道侣打败魔神,飞升成神,人人皆以剑修为荣。谁要去听也没听过名字的小宗门浑浑度日。”

 

衢玄子听得心惊,他想问兆悠什么时候打败魔神,可嘴上吐出来的话确是,“兆悠哪里来的道侣?”这个世界太奇怪了,兆悠何时有的道侣,他在“最受欢迎道侣榜”榜上有名不假,可他身边从未有过女修士或是男修士。而且衢玄子可以毫不谦虚地说,自己是兆悠最要好的朋友,他连兆悠五岁以前干过的淘气事都知道,怎么会不知道兆悠的心上人?

 

男孩眼中的不屑更深了,“大名鼎鼎的衢玄子你都不知道?”猛地听到自己的道号,衢玄子还没反应过来,问了一句什么。男孩像是活吞了一只苍蝇,“兆悠真人的道侣啊。”

 

这个世界太疯狂了,他跟兆悠年龄相仿,修为相当,不少人提到一个,都会不由自主地提到另一个,称其为南北双剑,但这也不是传出他和兆悠是道侣谣言的原因啊!看到震惊的衢玄子,男孩眼中泛起一丝丝可怜。他想这个人也太惨了,一定是哪个家族的家生子,现在被拉过来冲壮丁。

 

男孩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,但父亲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,说兆悠真人是个古道热肠的,路上遇到的所有不合理的事情都可能是逍遥宗的考验。“这样吧,”男孩的声音惊醒了衢玄子,“反正我要去逍遥宗,就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吧。”

 

逍遥宗比衢玄子印象中气派很多,要不是匾额上挂着“逍遥宗”三个字,衢玄子会以为自己回到了衡阳宗。三个字有劲有力,暗含剑意,既不是出自老掌门之手,也不是逍遥宗自古传下来的那块。可但看字迹也不像是兆悠的手笔,兆悠一向不喜欢舞文弄墨的事,写的最好的两个字就是自己的道号,哪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。

 

男孩毕恭毕敬地对山门前的弟子行礼,换取了一块玉质腰牌,他正想给身后的马夫换一块,却被告知只有备选弟子可以如山。罢了,他已经为这个机会付出了太多,不在乎少个仆人。

 

“那个呢?”男孩指着不远处的衢玄子问看门弟子。弟子见衢玄子根骨平平,且身上没有一丝锻炼过的痕迹,还以为是另一个仆人,于是又说了一遍只有备选弟子可以入内。待男孩如山了,衢玄子也把山门前的大字研究偷了。“劳驾,”衢玄子客客气气地问山门边上的弟子,“贵门掌门何在?”

 

弟子不客气地瞥了他一眼,虽然没出声,可一切尽在不言中。衢玄子心下好笑,他总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衡阳宗掌门,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白丁,张口就要见人家掌门,连家门也不报。可是要如何介绍自己呢,总不能说,我就是你们师祖的道侣吧。

 

说到这个,不由得让衢玄子想到从前,兆悠不好文饰,身上的衣袍法器仅仅只是能用而已。遇到敌人自报家门以后,都会被别人怀疑是虚张声势,连拔出本命剑也没用,因为兆悠的本命剑的款式早就闻名天下。铸剑师不会炼那个款式的剑,都不能叫入门。全靠身边的衢玄子帮衬着,后来大家就说身边有个神仙一般修士的兆悠就是真兆悠,没有的,就是假兆悠。

 

真是风水轮流转,以前都是兆悠假借自己的名号,今天居然轮到自己假借兆悠的威风。衢玄子笑着摇摇头,说自己是贵派的故交,请小哥通融通融。

 

弟子不再跟他废话,做了个请的手势。全天下慕名而来的人太多,没有任何修为的游客如果没有令牌,连门都进不去。多说无益,衢玄子进不去就会知难而退了。但弟子预料中的惊呼并没有出现,他见身后迟迟没有反应,奇怪地往里一看,居然能看到衢玄子的背影,看起来已经走过中庭了。

 

弟子大惊失色,捏碎一张传音符,说有高人硬闯山门。看着那么年轻,身上没有任何灵力,却可以在不戴玉牌的情况下,平静地步入山门,这不是绝顶高手,这是什么?

 

衢玄子走得不快,他很好奇气派的逍遥宗是什么样,毕竟他从前只见过拮据的逍遥宗。两侧是两人合抱不止的古树,上山的石阶平坦宽阔,偶尔还能看到身穿统一服饰的弟子。一切都是干净整洁、井然有序,被强大的阵法保护其中。这要是让兆悠看见,他说不定能乐得活过来。

 

耳后传来一声语气冷硬的一句,“阁下止步。”衢玄子巴不得见到主事的人,乖乖停下,仅仅是一息之间,他就被拎着银光闪闪利刃的剑修包围了。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剑修,他微微行礼,“前辈来此,所谓何事。”一个问句,被他说得像是一纸战书。不过也难怪,在他们眼里,衢玄子就是个偷袭之辈。剑修行事无一不是坦坦荡荡,最看不起偷鸡摸狗之人。

 

衢玄子在心里暗暗叹气,兆悠这帮徒弟,倒是得了他那臭脾气的真传,不分青红皂白,先打一架再说。他把自己当长辈,如果这些人是兆悠的徒子徒孙,那么也算是衢玄子半个徒子徒孙。因此他并没有生气,而是再一次说明了自己的身份,是逍遥宗的故交。

 

“故交?”为首的弟子冷哼一声,“如果是道友,那便说明白是谁的道友。我门派可不与鬼鬼祟祟之人做道友。”衢玄子一时语塞,他又不能说自己是兆悠道侣,情急之下又编不出恰当的理由,就问为首的弟子,在宗门祭拜掌门之时,可曾看过历代掌门及其道侣的画像?

 

“那是自然。”为首的弟子狐疑地看着衢玄子,此人身上的灵力一眼便可看透。如果不是决定高手,那就只能是个普通人,可普通人不能安然通过山门。可他问起兆悠真人的道侣,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,难不成是真人道侣流落在外的血骨?据说衢玄子还有个女儿,难不成是那个女儿的孩子,如果确有此事,那逍遥宗有义务保此人一生无虞。

 

衢玄子的目光太过热切,顶着他期冀的眼神,为首的弟子抱剑行礼,说此事要通禀掌门裁决。衢玄子心想也是,毕竟他是来自百年前的人,逍遥宗的弟子一时不能接受很正常。他被引到大殿外,为首的弟子请他稍等片刻。他的态度已经比初遇时好很多,可衢玄子想破脑袋,也不会知道对方把自己错认为兆悠的孩子。

 

衢玄子在门外静候,可是左等又等都没人,索性就进入大殿看看。中央供奉着一把衢玄子不能再熟悉的剑——兆悠的本命剑。衢玄子许久不见这个样式,像是异乡逢故交那般,几欲落泪。衢玄子见过的假剑太多了,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剑柄上的纹路应该怎么走,剑身上的暗纹应该怎么刻。

 

当时兆悠为此闷闷不乐,说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款式,全被别人学走了。衢玄子安慰他,说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坏处,“天下谁人不识君嘛。”

 

衢玄子突然有点想摸摸这个老朋友,哪怕是假的也好,他来到这个完全陌生又有点相似的世界,总是没有实感。直到见到兆悠的本命剑,心里才多了一丝安定。衡阳宗也有一处大厅供着掌门的本命剑,当然是假的,全权当作掌门的代表。可剑修们才不管掌门之礼,拳头硬的就是掌门,因此供奉的不是什么虚假的死物,而是兆悠陨落后,留下的真东西。

 

衢玄子手还没碰得剑柄,就听得剑身临空出鞘,嗡嗡声不绝于耳。飞剑的速度很快,直直往外射去。衢玄子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启动了什么机关,回头看到一个身穿华服、须发皆白的修士,他随手一抓,就支付了躁动的本命剑。

 

衢玄子正要道歉,却看到老掌门撩起衣摆,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,恭敬地叫了一句师祖。后面的弟子不明所以,但齐刷刷跟着跪下,也称师祖。衢玄子愣在原地,这是兆悠的徒弟,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叫自己师祖,况且自己现在的身体只有十七八岁,怎么好意思让老人家给自己下跪,连忙去扶。

 

老掌门跪地不起,“师祖息怒。我派祖师为生民立命,福泽后世。方才招待不周,是我等之过,请师祖饶恕。”那些弟子在他们的立场上也没做错什么,衢玄子忙称无碍,“不敢当贵派师祖,我只是与...”他想说我只不过和兆悠是一生挚友,怎么算也轮不到兆悠的徒弟叫师祖,谁知老掌门更加惶恐。

 

“师祖所言差矣,兆悠真人乃我派祖师,师祖又是兆悠真人道侣,这声师祖当然担得起。”衢玄子有如五雷轰顶,他真的不记得自己跟兆悠有什么超出挚友的关系。

 

“师祖如若不信,”老掌门一翻手,兆悠的本命剑赫然出现,“师祖之剑,历代掌门可用,师祖道侣可用。”说着,他把剑塞到衢玄子手里,剑悄然无声。又不顾身边弟子的不愿,不由分说把剑塞到弟子手里,剑发出阵阵嗡鸣,好似在警告持剑人,吓得弟子赶紧松手。

 

“一切如师祖所见,我派常用师祖之剑惩戒弟子。受罚者须双手持剑,领悟师祖剑意。”他说的轻巧,衢玄子可以从周围弟子的表情里看出,这绝不是什么美事。

 

老掌门还以为是自己的称呼惹衢玄子不悦,于是改称师祖母,吓得衢玄子连连摆手,说还是以道号相称吧。他迫使自己接受,自己来到了一个和兆悠做道侣的世界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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