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妹子爱吃酸

非常杂食

兆衢 任是无情也动人

非典型性杀妻证道预警

 

衢玄子感到心痛,天下奇闻,任何人心痛他都不会心痛。自拜入道门以来,他成长迅速,成为宗门最年轻的掌门,寻常道术法器不能损害肉体分毫。哪怕是魔神,都不可能在衢玄子不知不觉的时候令他心悸。

 

那么,难道与情爱之事有关?这也不可能,这比有深不可测之人偷袭更荒谬。修道之人寿命漫长,衢玄子几乎忘记自己俗家姓氏,只依稀记记得红墙青瓦中,貌美妇人浅浅的酒窝。他生于巨富之家,刚过周岁就被上一任掌门收为关门弟子,对红尘之事的印象淡极了。

 

掌门说衢玄子是天生的修道奇才,亲自指导,在漫漫大道中为其选择了无情道。年幼的衢玄子难以理解,若是人不爱人,又如何修仙得道。掌门哈哈大笑,说无情道并非不爱人,而是爱所有人。圣人言,不患寡而患不均。无情,就是对世间万物都抱有同样的怜惜之情,爱山间清风,也爱清泉流水,爱垂髫老人,也爱黄发幼童。对个人而言,可谓无情,但对众生而言,确实时刻挂心。

 

衢玄子仍是不懂,掌门带他来到门前的小水塘,幻化出一颗石子,让他扔下去。衢玄子照做,小小的水面泛起层层的波纹,久久不息,塘中的鱼儿四处逃窜。掌门又带他来到东海之畔,不等他幻化石子,衢玄子就谢过师父,说自己明白了。

 

“天下有情众生好比水中生灵,而修道之人的心胸就好比载舟之水。唯有容纳的人、物越多,才不会因个人得失而影响众生自然地发展规律。”老掌门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,修道之事,逆天而行,需借助外物的力量,无情道顺应万物而不争,佼佼者说不定可以像水一样,在天地之间自由转换。

 

于是衢玄子踏上无情道的修行之路。他是最忠实的朋友,最好的旅伴,最真诚的战友。各路修士,无论男女、宗派,都愿意和他结交。原因不外乎有二:一是衢玄子法力高深,修行刻苦,与他同行可以减少危险;二是衢玄子年少有为、容貌英俊、谈吐得体,实在是道侣的不二人选。

 

但衢玄子总是不解风情,起初人们只是觉得他眼界高,看不上其他人。可宗门大师姐、嫡传小师妹、妖修圣女都止步于朋友。人们想他或许是不好女色,于是温文尔雅的大师兄、活泼可爱的小师弟,还有那逍遥不羁的散修也来凑热闹。他们比女修好一点,不过也只是一点,衢玄子真心实意地对待每个人,却在无形中拒绝所有人。


但是追求者还是络绎不绝,引用其中一人的说法,就是衢掌门这样的人,不成道侣,仅是结交也无妨,任是无情也动人嘛。

 

当然也有人猜测衢玄子修炼无情道,可他和人们印象中冷冰冰的无情道大相径庭。他热心善良、与人为善,尽可能地帮助自己遇到的所有人,他比庙里供奉的菩萨还要菩萨。当然也不会有人询问衢玄子,大道万千,选择任何一种都是个人的自由。如果不是至交好友、亲密爱人,是不会知道对方所选择的“道”的。

 

这就是衢玄子,这就是无情道,他注定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情爱黯然神伤,为什么年少时总会收到女修的斯帕和詈骂(有时候这两样东西来自于同一个人)。他虽然不解,却礼数周全,毕竟众生皆苦,她们总有自己的难处。

 

衢玄子朋友满天下,个个都是人中龙凤,其中逍遥宗兆悠名声最盛。两个人要好得好似一个人,从青丝修到了白发,还跟初遇时那么推心置腹。衡阳宗不少弟子都以找到一个兆悠真人那样的知己好友为人生目标。毕竟修真之路那么长,总要有人相伴,有兆悠真人那么有趣的人相伴就更好了。不少弟子感叹掌门是真正的天道眷顾之人,就连朋友,都是那样出尘绝艳。

 

衢玄子和兆悠是过命的交情,两人在秘境相遇相识,衢玄子救了兆悠一条命,于是兆悠就缠着衢玄子,说要报救命之恩。至于怎么报,衢玄子不指望兆悠能拿出什么好东西,天下的剑修都是如此,全部身价都花在剑上,兜里连一个铜板都摸不出来。

 

兆悠不服气了,说大不了把自己抵给衢玄子,“以身相许还不行吗?”衢玄子不跟他插科打诨,只问了一句,要兆悠手里的剑。兆悠立刻换了副表情,“除了这个,我什么都可以给你。”其实兆悠长得并不差,可以说是非常俊美,他生了一双含情目,注视你的时候,像是可以把自己的心掏出来。

 

但这对衢玄子来说没用,多日相处让他知道兆悠就是这么个不着调的性子。于是衢玄子说你这条命是我用命换回来的,别动不动就给出去。兆悠难得地愣住了,他脸上虚浮的轻佻僵住,一副要笑不笑,要哭不哭的样子,像是戴了一张极不合身的人皮面具。

 

衢玄子莫名有些心慌,他对这种表情熟悉得不得了,每当他拒绝那些修士时,他们脸上就会出现这种五味杂陈的模样。他把兆悠当朋友,天才总是相互吸引,衢玄子欣赏兆悠对剑术的执着和追求,也认可他对朋友肝胆相照的人品。兆悠有举重若轻的本领,他对一切一视同仁,是衢玄子学习的榜样。衢玄子不愿失去这个朋友。

 

可兆悠突然大笑,笑声慷慨畅快,恍若无人之境,居然顿悟了。衢玄子暗骂一声,顿悟一旦开始,就必须保持一个状态。且顿悟时间有长有短,谁也说不清兆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结束笑声。算了,衢玄子叹了口气,帮他护法就是了,还能怎么办呢?

 

他俩原本在山谷中行走,兆悠一笑,背上的配件嗡嗡作响,惊得飞禽走兽四处遁逃,连脚下的草木泥土都微微震颤。衢玄子在边上就地打坐,为他护法。或许衢玄子自己也没注意,他轻声抱怨了一句,“这杀千刀的。”

 

衢玄子是宗门里最受宠爱的小师弟,没听过一句不好的话,就是这句还是在外历练的时候学来的。好像是个农妇,半真半假地抱怨丈夫乱花钱,给自己买了一支价格不低的发簪。他当然没听到,周围的世界太吵了,四条腿的、两条腿的;天上飞的、地上跑的全都在发出声音,衢玄子心里也乱糟糟的,他还在想兆悠刚刚是什么意思,就被兆悠突如其来的顿悟打断了。

 

衢玄子还没想明白,兆悠的顿悟就结束了,他似乎又长高了一截。意随心动,配剑出鞘,寒光凛凛。衢玄子的目光对上兆悠,年轻人的身体还没完全长开,但已经被衢玄子高了不少。他的目光那么坚定,身法那么漂亮,招式大开大合,好似云中游龙。

 

乳虎啸谷,百兽震惶。

 

直到收式的剑花,衢玄子才意识到,这是一套他完全没有见过的剑法,而兆悠,将会是下一个剑仙。哪怕是衢玄子,说这句话也显得太满。兆悠师门力量极其薄弱,约等于一介散修,想要被尊为剑仙好比登天,连兆悠的师父都不敢这么说。衢玄子也只是个还没成器的小修士,若是这句评价来自于老掌门,还有几分可信之处。

 

两棵还没出头的笋,互相都觉得对方有通天之能。

 

兆悠突然靠近,目光灼灼,像是正午的太阳。衢玄子条件反射地偏过头,他有一百种方式避免对视,他五岁就会使用地遁之法,六岁就能御剑,可眼下,他全身僵直,学过的术法不能像呼吸一样自然流露,反倒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
 

兆悠从衢玄子的发间摘下一朵花,小小的,四瓣或是五瓣,衢玄子已经看不清了,他心中鼓捶如雷,连带着眼睛都花了。兆悠的手掌那么大,那朵花却那么小,也不知道他怎么看见衢玄子头上还有这个的。“婆婆纳,”兆悠的声音带着笑意,“有灵性,知道往你头上飞。”说着,就把这朵小小的野花扔进储物袋里。衢玄子问他,他就说这花和我有缘。

 

修仙之人,最讲究缘法,兆悠说有缘,那就是有缘。

 

其实这里面的问题大了去了,比如说花分明是飞到衢玄子头上的,又如何跟兆悠有关?或者是一套剑法,四十九个剑招,兆悠再天才也不可能在一朝顿悟,又在片刻之内完成顿悟。可衢玄子道心不稳,竟忽视了这些明显的漏洞。

 

后来兆悠还给衢玄子送了一件法器,做成银簪的模样,上面还有几朵珐琅彩的婆婆纳。那时师姐还没离世,笑着问衢玄子是哪家姑娘送的。师姐脸上挂着善意的调侃,衢玄子不解其意,说是兆悠送的。“哦,”师姐拉长了语调,有些不满,“那个小子啊,真寒酸。”

 

衢玄子客客气气地帮兆悠说话,说逍遥宗本不拘泥于黄白之物,兆悠又是极为洒脱之人,且银簪只是外貌,法器中的储物空间很大,兆悠能送出这样有心的礼物,实属不易。师姐和兆悠一项不对付,她总要在衢玄子面前损几句兆悠,活脱脱一个害怕自家小妹被歹人蒙骗的姐姐。

 

“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?”师姐的眼里染上衢玄子看不懂的情愫,她一向怜爱这个小师弟,对师父选的无情道颇有微词。衢玄子心智不全之时,已然入道,他无法选择,就一头扎进无情道,从此以后对人间情爱一概不知。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,但对宗门,乃至整个修真界来说,衢玄子是近百年来最有可能飞升的人,这就是他的宿命。

 

衢玄子摇摇头,一件法器而已,能有什么意思,顶多就是兆悠再来蹭吃蹭喝的时候,可以说自己已经交过饭钱了。唉,师姐叹了口气,一反常态地没说什么,只让衢玄子好生收着。

 

结发与君知,要以相终老。兆悠醉在红尘中,无意中听到这个说法,东拼西凑找当时最好的炼器师做了一根银簪。他挠挠头,把储物袋里的婆婆纳拿出来,说就做这个样式。名震天下的兆悠真人忸忸怩怩地拿出一朵小到看不见的花,这个场面任谁都要惊掉下巴。

 

炼器师挑了挑眉毛,含蓄地表示这个花色比较难讨姑娘喜欢。兆悠摆摆手,“没事,我不讨姑娘喜欢。”炼器师见他态度坚决,也就没说什么,只当是大名鼎鼎的剑仙审美与众不同。

 

衢玄子还是感到痛,一股莫名的力量紧紧揪住他的心脏,力道之大,仿佛要捏碎这颗跳动的、血红的物体。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,哪怕是当年面对饿殍遍野的惨剧,他也没有那么痛。他想用手捂着,却发现自己腾不出手,他一手握着剑,一手搂着兆悠。

 

这太奇怪了,他和兆悠,他和他的挚友,兆悠的手握着衢玄子的手腕,他整个人躺在衢玄子怀里,面无血色,脸上的生机迅速流失。

 

这不对,这不对,这不是好朋友应该有的距离,可衢玄子无暇顾及其他,他的手同样在抖,他感到了冷,又感到热,目光所及之处一会儿亮,一会儿暗,耳边传来阵阵轰鸣,他好像是一个没有进行任何修炼的凡人,肉体凡胎,会为生老病死哭泣。他曾平静地接受师父圆寂,接受师兄陨落,接受弟子在密境中一去不回。

 

死,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并不陌生,不过是身归大地,魂归天际。他一向看淡,告别旧朋友,迎接新朋友,生命就是如此,没必要为此伤怀。

 

“老衢,这条命,我,我还给你了。你不要再给别人,我心......”兆悠的声音越来越小,本来以他的修为,只有本命灵剑才能杀他。可他解除身上所有禁制,运起毕生的修为往衢玄子剑上撞,衢玄子全心担忧魔神,竟在不注意被兆悠得逞。

 

衢玄子想给兆悠一个耳刮子,属驴的,死不听劝,说了那么多遍,同生共死,同生共死,难道听不懂中文吗?!衢玄子一生光明磊落,爱他敬他恨他的人都会承认这点,他一诺千金,把宗门,把普通人的命运置于自己之上,他绝不是偷奸耍滑之辈。兆悠撞上来有什么用,魔神出世,别说他俩都得死,就是整个修真界不知道能否存活,兆悠何必在这时逞能!

 

衢玄子的心里空得厉害,这跟师父说的不一样,师父说胸怀博大之人,当像海一样,不会受个人利害得失影响对万物的情意和判断。可衢玄子急火攻心,口中隐隐有血腥味。往事在脑海中一一浮现,他还记得师姐那个讳莫如深的眼神,还记得蓝紫色的婆婆纳,还记得当时兆悠顿悟时的剑法。

 

他和兆悠,从青丝到白发,始终是最要好、最亲密的朋友,比亲兄弟还要好,比亲兄弟还要真。流转的漫长岁月中,衢玄子不曾嫉妒过兆悠一分一毫,他真心实意地为兆悠高兴,希望兆悠成为一剑光寒十九州的剑仙,他把兆悠当成自己的半身,兆悠也是如此。

 

兆悠也是如此吗?兆悠也是这样想的吗,兆悠也把自己当作至交吗?衢玄子呕出一口鲜血,正落在兆悠的胸口,二者融为一体。

 

无情道,本是有情之人,如何修炼无情道?

 

这个问题兆悠曾经问过衢玄子的师姐,师姐对这个俊俏少年发不出什么真正的脾气。“无情道分为小乘和大乘。小乘就是封心锁爱,只渡一人;大乘则是阅尽千帆,尝得众生苦,知晓情爱痛,最后挥剑斩断过往。”看着兆悠若有所思的模样,师姐又劝他放弃,无情道想要飞升,要么这辈子永不懂得,要么懂得之后终身受失去之苦,对两个人都是折磨。

 

兆悠笑了,他说,没事,我有数,我不会让他难过。

 

兆悠又问大乘和小乘都能飞升吗?师姐说根据记载小乘之法,曾出现过飞升的前辈,但大乘之法要求严苛,所以还没有人能成功。原理上说,小乘飞升有通天之能,大乘飞升无论如何都在这之上,或许可以位列仙班。兆悠笑了,他那时已经不是山谷舞剑的年轻人了,但是眼中还闪烁着勃勃野心。他说,那好,那就大乘之法。

 

好像他谈论的只是今晚吃什么,只是今晚要给衢玄子吃他能拿出手的最好的,而不是助衢玄子成仙。好像他打心眼儿里笃定衢玄子能成仙,打心眼儿里笃定衢玄子会爱上自己,打心眼儿里笃定衢玄子只会受那么一些些的苦。少年,永远不畏惧困难,永远相信爱情。

 

变故陡生。

 

衢玄子的感知突然变得很大,他能听到离他最近的兆悠身上缓慢流动的血液的声音,听到弟子的悲泣,听到高空魔神略有迟疑的声音,听到万里之外的孩子喊娘亲,听到那个不知名山谷的婆婆纳,正在破土而出。他同时感到痛和喜悦,悲伤和忧愁,快乐和满足,一切的一切争先恐后涌入心口,最终化为平静。

 

兆悠生命的最后一刻定格在一个微笑,他得意极了,衢玄子的灵力肉眼可见得暴涨。这证明什么?证明风光霁月的衢玄子、衡阳宗掌门、万千修士的梦中情人的爱人是自己。他是那个被杀妻证道的“妻”,而他的“丈夫”虽然对此毫无知觉,心里却早已承认。兆悠既快活又自在,他想世上再没有比他的陈情更隆重的了,他是受天道承认的。

 

平和,就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。兆悠化身为炸弹,轰开了衢玄子的胸怀,他原本只是一片大湖,现在却已摧枯拉朽之势,润泽周边所有土地,把自己变成了海。

 

真的只有那么一会儿,衢玄子真的只疼了那么一会儿,兆悠真人说到做到。

 

衢玄子舍弃肉身,原地飞升,化为天道的秩序。飞升之前,他抬手碾碎了魔神,还人间以太平。据衡阳宗的弟子回忆,掌门飞升之后,空中出现七彩祥云,形状好似花朵,像是掌门发冠上那支有些不太和谐的发簪。太素了,架不住掌门喜欢,除了重要典礼和仪式,他都带着那根银簪。

 

唉,杀千刀的,死不听劝。谁知道一代传奇衢玄子飞升之前想的居然是这句话呢?

 

弟子们为衢玄子立了墓碑,供世人瞻仰,但那里什么也没有,只有一块空空的碑。衢玄子到底葬在哪里,始终是修真界的谜团。

 

衢玄子成为了大道的一部分,他没有实体,大部分时间也没有自己的意识,但万事万物都在他的感知之中。他像是陷入一场睡睡醒醒的梦,直到有一天,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无意中掉落他的衣冠冢。衢玄子睁开双眼,看到一个眼睛亮亮的小乞丐,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就听到对方说,你真好看。

 

还是那副讨人厌的德行,衢玄子想,但是也不坏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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啪唧一下入南极圈了,有人吗!
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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